我荐 | 倪明：黑椅子
《存在》#12（刘佳怡）
1
我坐在一把漆黑的椅子上
窗台 外面是阳光 四月末
有一棵枣子树和两棵樱桃树
在外边 樱桃很多 但都给鸟叼走了
而枣树没有结一颗果子
天空上没有云 太阳燃烧
没有风筝 我也猜测不出外面的风
究竟会去向哪儿 随着时间推移
我也会明白 不仅仅风会越来越远
一切 对 一切 都会越来越远
我的手 是肮脏的 它也会
虚无是我的果实 终有一天
生活的点点滴滴 都会枯死
我会用最锋利的柴刀劈倒他们
我爱的人 我的诗 我的荣耀
那天 太阳还在天空上 燃烧
而我寒冷 因为灵魂已是冬季
大地上 饥饿是我 欲望也是我
回忆是我 遗忘也是我
我拖着垂死的身躯和合身的影子
在最后的时辰里
开始让生活给我最后一点温暖
我把他们点燃 以钻木取火的方式
我看着他们如何给我多一点时间保持体温
我看着他们 一点 一点 化为灰烬 被风带走
2
一把黑漆漆的椅子是如何做成的
我思考 尼采的可能 与黑格尔的可能
一百页 两百页 三百页 四百页
一页 一页 又一页 头一次阅读
不像舒伯特 当然 也不会是贝多芬
我没有触摸到一页真理
虽然我似乎明白了很多
我在椅子上 思考 当然 更多的冥想
哲思的状态 我看来看去
似乎这世上只给了这两位伟大的哲学家两条实在的真理
第一 他们存在 存在过 哪怕他们把他们的存在写的满满当当 但最后只有一页
尼采 几几年至几几年 黑格尔 几几年至几几年 这便是第二条真理
天啦 一把黑漆漆的椅子究竟是怎么做成的
天啦 死亡是敲门了吗 天啦 生活还有信件吗
天啦 我的邮箱是电子的 天啦 二十一世纪啦
天啦 我肯定活不到二十二世纪
天啦 再伟大 也是虚无的伟大
天啦 再沉默 也是恰当的沉默
我好像看到历史已经不满足于火车的轰鸣
哪怕 终有一天他们实实在在的碾过我
但只会 更快 更加有压力 更加无情
3
洪水肆虐的过去啊 电闪雷鸣的内心啊
我坐在椅子上 但是后来我站了起来
在这把黑漆漆的椅子上
因为灯不亮了
我点一烛烛光 凑上去
以象征意义的闪电 去触碰现实意义上的闪电
当然 我觉得这闪电可控 不像静电
我太了解静电了 我简直是静电的王
爱就是静电 最完美的爱就是最短暂的静电
我碰到过 很短 当然 完美 不仅如此
这电 让我的手麻了很久 但绝对安全
那时 天空在下毛毛雨 我给她撑伞
陪她走了许久 虽然绕了远路
但我一点也不觉得疲倦
因为她在我的身边
我想 生命得到爱莫过于此
就像诗得到纯粹的词
我和她谈了半天
她很坦荡 也很坚强 不像我
她说过去她也这样 她也谈了她的过去
她似乎真的是光 是一盏灯
我不敢说我爱她 但也许吧 也许就这样吧
她让我感到安全 莫名的安全 近乎希望本身
我想 对 我特别想 有一天 即使没有爱了
我也会说 谢谢 为曾经洪水肆虐 为曾经电闪雷鸣
4
察觉 像是一支队伍
台阶坚实 且永无止境
而我坐在那把黑椅子上
是一个异类
所有人 都开始了他们的前进
在领导者的眼前
领导者看着 一个个人头
上千万 上亿 数不胜数的人头
而我 不前进 不紧跟潮流
甚至连他们的号召都听不到
我坐在这把黑漆漆的椅子上
像是五官尽失的人
受到最残酷刑罚的人
我只有嘴巴还能叫唤
但是旁人都听不懂我的喊叫
没人会关心我的痛苦
有人甚至嘲笑我 像条被打断腿的狗
在那儿哀嚎
但我仍在那儿巴巴的喊
求求你们看看我
我是个诗人啊 我是个诗人啊
5
早已不想给社会一记趣味的耳光
马雅可夫斯基先生
你是我的朋友 我的同胞
我们现在坐在椅子上
我的椅子黑漆漆的
你的椅子也黑漆漆的
哈哈 真好 我们不是革命党
那些革命者不如我们 真的
哪怕他们的名字可以变成城市
请不要生气 我们终有一天会握手
我们都是为爱的野人 我们纯粹
我们的革命是爱 我们的爱是诗篇
6
曼德尔施塔姆 我最敬佩的诗人
那时 天空遍布着礁石
而海洋与河流不断有运送大理石的船只
他们或者安全到达 或者中途沉没
而只有一把黑漆漆的椅子给你坐在大地之上
在天空 与海洋之间 在这片原野上
坐在椅子上的人 是几何艺术中的悖论
一个实实在在的神灵 你 用最简洁的手法
雕刻 看啊 你是诗歌的米开朗基罗
哪怕 国王时刻准备好了绞刑架
哪怕 柏拉图不会把你写入众神
7
坐在黑漆漆的椅子上
困意逐渐来了
太阳西沉 月亮趋于完美
繁星又一次批次显现
像是某种神秘的秩序
我保持着对神秘的尊重
与对秩序的悲观
我想明天会变成昨天
后天也会变成昨天
不变的是 我仍旧在写诗
这简直无药可救 但没办法
我爱我的病入膏肓
我想 这世上 不缺乏肉体
自然也就不缺乏屠宰场
羊的 牛的 以及人的
自杀屠宰场 他杀屠宰场
疾病屠宰场
以及自然死亡屠宰场
我和所有生灵一样
对屠刀无可奈何
鬼知道我是这颗星球的几几几号待宰者
屠夫们 也不会看你是乞丐还是皇帝
所以 开开心心的写吧
即便真的 没人读我的诗 亦或真成诗人了
也开开心心的写吧
8
或许就梦到这里吧
我醒来 坐在一把黑漆漆的椅子上
我知道我睡着了
梦见了很多 但都讲不清
天上繁星闪亮 一如昨日
我的妹妹们 你们可否都好
你们的哥哥又丧失理智的梦了
很简单 也很疯狂
我梦见了卓别林的电影有哭有笑
我梦见了自由广场肥硕的鸽子们乞丐的影子
我梦见了一段讲述暴力的动荡史诗
但文末一切又恢复合理的结局
我梦见了彩色气球 很多 很多 到了半空
就炸裂 但我们恰恰离它们很远 它们的空难
我们一点也不关心 我们还为它们的美丽拍下照片
我梦见我扬言 我相信世上有的是玫瑰和希望 我兜售
我梦见我出现在了别人的文章里 可能是讲我的传记
当然 很明显 这可能是我死后的事情了 还有可能写的是出悲剧
我梦见生活 梦见风暴 梦见彩虹 梦见一些眼泪 梦见一些笑话
梦见我最后 很匆忙的带了仅剩的一点钞票 去搭出租车
去追赶我的灵魂 去追赶我写下来与将写下来的文字
去追赶我的爱人 去追赶她 博她一笑 让她与我再走一段
或者 陪她去我常去的老旧电影院 一起去看卓别林
耶稣啊 我是丧失理智了吗 疯了吗
耶稣啊 多么不现实啊 还在梦中看喜剧
耶稣啊 或许就梦到这里吧
或许就梦到这里吧
然后 我的妹妹们 我醒了
我走开 不再坐在那把黑漆漆的椅子上
生活一如既往 或者说一切照旧
你们的哥哥很好 你们也要好好的
故事就要讲完了 最后祝你们
早安 晚安 以及一切安
2019.04.28
选自作者自印诗集《彼岸的云：倪明的诗》